永嘉场乡居二三事




每个人的心中都曾保留着一个小村庄,那是一个现实中回不去也找不到的地方,是生活在现代都市的人寄托乡愁的领地。
那个记忆中的村子,人与人之间亲密融洽,邻里间充满欢声笑语,人们伴随着村庄独有的节奏,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演绎着人类与自然最亲近的故事。每到黄昏,袅袅炊烟氤氲在落日的余晖里,家家户户的饭菜香弥漫整个村庄,鸡飞狗跳、蛙鸣蝉叫、长辈呼喊自家孩童回家吃饭的叫声,合成了独特的“交响乐”,一切是那么宁静美好。
不管走到哪里,也不管走多远,村庄的那些人那些事终会汇成缓缓流淌在心底的河流,温暖余生悠然漫长的岁月。
●文/丁欣华 ●
1
挑河蟹
秋风起,菊花黄,河蟹肥。老爸每次参加酒宴时,面对酒桌上的太湖蟹总是露出不屑的眼神,很不赞同大家好吃的说法;说还是我以前在家门口塘河里挑来的河蟹好吃。这不,上周堂妹结婚时,他又这样说。
父亲说自己在塘河里挑河蟹吃,应该是十几年前,敢情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了。每当秋风起的时节,父亲就在家里先用稻草扎成一个个小圈,早早地来到河岸边,在每隔两米的地方放一个用石头压着,表示这段河岸我占有了,那河里的蟹当然也只能由我来挑了。这是农村里约定俗成的圈地方式,农忙时节,乡亲们就用这种方式,去占领晒谷场。
▲家门口的永强塘河,父亲挑河蟹的主战场
当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,父亲就从家里肩扛出一摞挑河蟹的网来。网是父亲自己扎起来的。挑河蟹的网就像捕鱼的板罾网的小型版。父亲说,最多的时候,家里有二十多张这样的网。父亲在每隔两米左右的河底放一张网,然后从系在腰上的布袋里抓出一把大米撒在每一张网里,河蟹看到大米就会爬到网里捕食。撒米过后大概半小时吧,父亲就用竹竿去挑起网,然后用手电筒一照,就会发现网里有没有河蟹。运气好的话,一网挑起多的有三四头,当然空网也是常有的事。平常,父亲一般从傍晚一直挑到深夜十二点左右,也有例外的一直挑到凌晨天边翻鱼肚白的时候。趁空隙的时间,父亲就躺在家门口小睡一会儿。白露过后的秋夜,有点冷。
父亲最喜欢是和村里的阿权叔一起挑河蟹。两人分割一段河面,一人从这头开始挑,另一人从那头挑,最后两人重合在一起。空隙间,两人就躺在我家门口,喷着香烟,在黑暗中一闪一闪,忽明忽暗。他俩就海阔天空,天南地北地唠嗑,谈庄稼的收成,谈村里的逸闻趣事。父亲是位教师,可也是一位庄稼里手,谈起农事来,头头是道,毫不逊色。这个时候,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,父亲即便是如何地赶我走,唤我去睡觉,我也赖着。

▲老家门前的曾经小河
是父亲挑河蟹的地方
现变为道路
父亲说,傍晚秋雨过后,河里的蟹是最多的,我对这真的还有记忆。记得一个雨后的那晚,我替父亲打下手,也就是替父亲照照手电筒。那晚父子俩真的笑咧了嘴。几乎每挑一张网,都有三四头河蟹,一直挑到天亮,满满的一塑料桶。因抑制不住兴奋,深夜还把母亲、姐姐、弟弟从被窝里叫出来,吃宵夜。母亲用稻草烧了一大铁锅米饭,蒸了一大碗刚从河里挑的河蟹。那个米饭喷香,那个河蟹鲜美,估计今生是不会再遇到了。太湖蟹哪比得它的鲜美啊!父亲所言,没有半点虚夸。第二天一大早,父亲还把剩余的河蟹提到菜市场卖掉。现在去菜市场买菜,一些卖主经常会欺骗顾客,说自己的河蟹是正宗野生的,鬼信啊,父亲河里挑来的那才真叫是呢!
总觉得童年时的温瑞塘河,才是母亲河啊!河水可吃,可洗衣,可游泳,可浇灌农田;河里还供给人们鲜美无比的鱼、虾、蟹、螺……
如今,退休在家的父亲,面对家门口恶臭难闻的河水直摇头。当然,家里挑河蟹的网也早已灰飞烟灭。
太湖蟹哪比得上我挑的河蟹鲜美啊!父亲经常如此叹息道。

2
偷屎瓜
有一种瓜,你吃了一次,肯定保证你一辈子忘不了,反正于我是这样的。它有时候长在一堵矮土墙上,有时候长在河岸边;幸运的话,有时候也长在人家的菜园里。它有时候是南瓜、冬瓜、西瓜,有时候又是甜瓜……我们小孩子反正一律喊它为“屎瓜”。
自打孩提那时候吃过,到现在再也没有尝过屎瓜了。尽管家里摆满了从超市,小摊贩上购买来的南瓜、冬瓜、西瓜、甜瓜,可我还是怀念屎瓜。即使你问瓜农什么是屎瓜,瓜农对此肯定也是一脸的茫然。
那是一个暑气逼人、闷热的夜晚,村子里大部分人都集中在晒谷坦上乘凉,堂兄弟们正缠着爷爷讲故事。我与弟弟乘大家不注意的时候,悄悄地溜了出来。今晚可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,我熟门熟路打开爷爷家菜园的篱笆门,弟弟提着萤火虫灯,一阵摸索后,摘下菜园里最大的那个屎瓜——甜瓜。回到家里,不敢开灯,黑灯瞎火,兄弟俩一人一半分吃了。随后,又潜回到晒谷坦上,堂兄弟们还在傻乎乎地听爷爷讲故事呢。我这么一描述,搁在现在听起来,可有点在开心网上凌晨起来在网上菜园里偷菜的感觉。

▲即将拆除的永中街道城北村新路自然村
当第二天灼热的阳光晒在屁股上,当堂兄弟在爷爷菜园里大哭大闹的时候,我与弟弟还带着甜瓜的甜味酣然入睡。当爷爷在自家菜园里发现野生的甜瓜藤时,爷爷说那是屎瓜。爷爷答应屎瓜长出来的时候,最大的那个给堂兄弟俩。小时候特别敏感,总感觉爷爷对堂兄弟俩有点偏爱,我兄弟俩大部分童年时间随父母住在外地,有点疏远。听爷爷那么一说,心里极不舒服,我和弟弟就暗下决心,先下手为强,一定把那个最大的屎瓜偷到手。
每当瓜果成熟的季节,我与弟弟都会翻遍整个村庄,在田坎边,在河岸边,在废墙边寻找屎瓜。一次在田坎边发现一个足足有10来斤的屎瓜——南瓜,当兄弟俩费力地搬到家里时,妈妈笑了,奶奶把它做成南瓜汤圆。如今上酒店吃南瓜汤圆时,就会想起奶奶,想起奶奶那美味可口的南瓜汤圆。奶奶以98岁的高龄离开我们,如今已将近2周年了。
屎瓜,就是人在吃西瓜、南瓜、甜瓜等瓜果时,随口吃进去的瓜籽消化不了,混杂在人排泄出来的粪便里,散落在河岸边、田坎边、菜园里,来年发芽长藤,长出的瓜果,我们喊它为屎瓜。望着水果摊上琳琅满目的各式各样的水果,有宝岛台湾的,还有泰国、美国等地进口的,可是人真奇怪,我还是经常想起童年时代连香蕉也不知道为何物的屎瓜。它历经磨难,它出身卑微,它随遇而安,它不受瓜农的呵护,自生自灭,但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,它是我童年时代的美好回忆。

▲曾经的菜园,变为罗东南街的一部分
时过境迁,我居住的村庄早已不复存在,早已融入了大都市,只见高楼挺拔,不见一爿菜园,更难寻觅到长到河岸边、田坎边、长在废墙上的屎瓜了,河已变成马路,田野上盖起商品房……
我踯躅在老家的马路上,想起了屎瓜、想起了我家门前的那条清澈的小河、想起了爷爷、奶奶……

3
磨汤圆粉
天还是灰蒙蒙的亮,刚刚从暖暖的被窝里出来,冷风掠过脸庞有如刀刮似地痛,印象中童年的冬天比现在要冷得多。从远处时而传来的几声狗叫,更凸显出凌晨的村庄的寂静。我和姐弟几个走在前面,爸妈抬着糯米押后,大步流星地向阿浩叔家走去,磨汤圆粉喽!
村里只有两家有石磨盆,而阿浩叔家是做豆腐的,妈妈说,他家的磨盆好,磨出来的汤圆粉细腻。因此,冬至前到阿浩叔家磨汤圆粉的人家特别多,阿浩叔家会特意歇几天豆腐生意,腾出时间专给乡亲们磨汤圆粉,而妈妈也会早早地到阿浩叔家预定了时间。爸妈本来是单独叫大姐去的,可拗不过我和弟弟俩只好答应让我们去。妈妈说,磨汤圆粉是要早起的,于是那夜睡得特别留神,只怕睡过头被落下。

在阿浩叔家,爸妈一起转磨盆,姐在旁边添糯米。糯米是用水浸泡过的,其实磨出来的不是粉,是汤圆羹。汤圆羹滴落在磨盆下面的竹篓里,竹篓里铺上一层草灰,草灰上盖上干净的被单,草灰是用来吸收汤圆羹里的水分。当汤圆羹硬朗起来时候,妈妈就把它掰成一小块一小块,俗说汤圆粉了。而后铺在竹排上面,放在太阳底下晾晒成干状,可以储藏经年。那时节,全村几乎家家晒汤圆粉、晒酱油肉。如今,晒汤圆粉几乎是看不到了,晒酱油肉倒是还很常见。
童年时候,汤圆粉一般是用来招待客人的,不是你想吃就吃的。我上面是两个姐姐,做为男孩,我一出世就被爸妈宝贝似地宠着,尽管后来有了弟弟。因此,妈妈经常瞒着姐姐弟弟们,偷偷地给我做汤圆吃。吃汤圆时,还要躲在阁楼里。现在想起来心里还甜甜的,被父母宠着的感觉真好!当然,有时候父母去亲戚家了,我们也会偷偷地烧汤圆吃,不过是要冒被父母发现受挨骂的风险。
今年冬至按风俗也吃汤圆,可如今已吃不出那时候汤圆的幸福味了;只是吃了汤圆后,大家碰面,互道一声,人又大一岁了!
